文 / 王帅

编 / 李禄源

半年前，Netflix（下称「网飞」）宣布用7500万美元买下NFL圣诞大战转播权，氪体曾在文章中给出论断——

「此举标志着网飞的体育内容策略开始进入真正的战略调整。未来，这家媒体巨兽必定怀有对于大赛版权更多的野望。」

半年后，网飞如约出手了。

这一次，是女足世界杯。

12月20日，FIFA国际足联官方宣布，全球流媒体巨头Netflix正式获得2027年和2031年两届女足世界杯在美国市场的独家转播权。

届时，美国球迷将可以在网飞平台上完整获得包括全部比赛直播、第一时间新闻报道、全明星阵容的演播室节目在内的360°无死角世界杯内容。考虑到美国愈发庞大的西语人口，网飞还承诺，所有内容将进行英语和西语双语制作。

当然，老本行也少不了——网飞将承担为两届女足世界杯制作官方授权全景纪录片的工作。

由于我们过往对网飞连篇累牍的报道，大家可能对于签约女足世界杯这样的新闻已经不新鲜了。但事实上，这是网飞介入体育内容市场以来，第一次持有某项顶级赛事的完整转播权。更不要说，还是全美独家。

至于国际足联（FIFA），2023年首次从男足体系中拆分出来单独售卖的女足世界杯一度被市场冷遇，如今有网飞这样的大鳄撑腰，一口气在美国这个单独体量最大的地区市场出清未来两届版权，自然有其锚定意义——试问哪个卖方不需要一位抬价人呢？

起码在FIFA看来，网飞这样的头部平台都入局了，其它转播商再报价前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价码到底还拿不拿的出手。

但必须说明的是，截至发稿，并无任何公开信息披露本次签约的金额。

不管怎样，网飞拿到了国际足联的核心赛事，在超饱和竞争的美国体育媒体界有了稳定输出的资格；而FIFA和因凡蒂诺则在几乎榨干了直到2034年的男足世界杯资产、新世俱杯又变数甚多的情况下，让女足世界杯搭上了全球第一流媒体的车位，价值潜力顺势起飞。

无疑，这是一场双赢。

女足世界杯，到底值什么价？

由于中国女足相较于男足更为出色的历史战绩，中国球迷往往会忘记了，女足其实是一项比男足晚发展了几十年的运动。

1991年，首届世界女足锦标赛在广州举办，国际足联才算有了官方背书的国际女足赛事产品——这届赛事在后来也被「追认」为第一届女足世界杯。

但需要注意，它本身并不叫「女足世界杯」。因为在当时，国际足联担心女足会折损「世界杯」这个IP的稀缺性和价值感。

美国女足最终获得首届世界女足锦标赛冠军 图源：FIFA

而从1995年女足世界杯的名头终于确立开始，此后的二十余年里，女足世界杯在国际足联的销售方案中始终是作为男足世界杯的添头存在的。也就是说，在FIFA对自我资产的认知和评估中，女足世界杯基本就是「赠品」。

他们的话术在这二十年间也始终统一：「觉得买男足世界杯太贵了肉疼？放轻松我的朋友，我们不是把女足世界杯一起送你了吗？加量不加价，多么划算啊！」

直到2019年法国女足世界杯。

全球累计超过11亿人次的收看量、决赛单场8000万人的直播收视都只是表面，真正恐怖的是，相较于2015年，2019年法国女足世界杯从小组赛到决赛，每一个阶段的直播用户都有了少则60%、多则140%的爆炸性涨幅。52场比赛场均超过1700万人的观众规模，足足比上届翻了一番。

要知道，这些数字虽然不比男足世界杯和奥运会，但足以让全世界大多数的体育赛事求之不得了。

如此业绩不单拉出来赚钱，天理难容。

于是，因凡蒂诺大笔一挥，从2023年开始，女足世界杯从男足资产里剥离出来正式独立销售。

2019年女足世界杯盛况空前 图源：FIFPro

FIFA的信心是巨大的：除了前面那些数据，2023年女足世界杯还会扩军到32强，这也意味着更多人口的关注；更不要说随着数字媒体技术的日新月异，每个世界杯周期，国际足联都能开发出新的流媒体资产。

怎么看都找不出任何看低女足世界杯行情的理由。结果，野心勃勃的FIFA，在2023年只得到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举几个例子：在英国，BBC和ITV对女足世界杯的联合报价是900万欧元，这个价格是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的8%；在意大利，FIFA得到的报价更是只有「羞辱性」的30万欧元，作为对比，他们为卡塔尔世界杯转播权支付的价格是1.6亿。

也难怪因凡蒂诺会出离愤怒，「百分之一吗？千分之一吗？这就是那些口口声声宣扬性别平等、还为此抹黑国际足联工作的人们对女足的真实态度？我非常失望。国际足联永远需要保证自己旗下的资产不被贱卖，所以，不，我们不会接受。」

这样的言论自然引发了反弹。

欧洲各大主流媒体的炮口一致对外：「国际足联用绑定男足的方式忽视了女足价值的培育，现在又反过来狮子大开口。在男足世界杯已经把大家吃干抹净的情况下，他们竟然还想用女足世界杯再刮一遍油水？」

嘴仗打到了当年5月，因凡蒂诺更是直接在世贸组织的峰会上不顾体面地发出威胁：「如果报价还是这样的水准，我们将不得不在欧洲五大足球国家——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和西班牙——禁播女足世界杯。」

当然，这一切没有发生。几个足球市场大国在距离2023年女足世界杯开赛只剩一个月的时间里，消化了这一问题。

这里还要提一下日本。要知道，日本女足是唯一拿过世界杯冠军的亚洲球队，整个国家对于女足的感情相当浓厚。但NHK接下版权的时间，是揭幕战开赛的一周前。

图源：NHK

比赛打完，FIFA自然又拿着各种转播数字夸耀自己的成功。但收入的惨淡还是被媒体给挖了出来。

华尔街日报披露，国际足联对单独售卖的2023女足世界杯版权收入预期是3亿美元，这里面其实有超过半数是因为与部分转播商已有的合同未到期，需要继续履行。比如在美国，2023年女足世界杯的版权依旧在FOX的合约期内。

而在剩下的1.5亿美元「预期收入」中，FIFA最终落袋的只有大概5000万——也就是说，全球市场与国际足联对于女足世界杯的估值偏差，起码有1亿美元。

关于网飞入手27年、31年两届女足世界杯版权的真实报价，我们迟早会得到答案。但话说回来，成交金额的高低从来不是衡量交易成功与否的唯一标准，双方彼此觉得「值」，才是真正促成签约的核心要素。

至少目前，从FIFA的各种公开表态来看，他们是真心认为卖给网飞稳赚不赔。

还是那句话，有了美国市场的版权打底，FIFA对未来两届女足世界杯的销售谈判，大概不用像2023年那样「气急败坏」了。

毕竟，把东西卖出去，一向是因凡蒂诺最擅长的操作。

图源：Forbes

「销冠」因凡蒂诺

2024年下半年，因凡蒂诺很忙。

在美国，他迫不及待宣布了梅西和迈阿密国际的世俱杯资格，又在兜售世俱杯版权的过程中「加上了」各大媒体平台的好友，新比赛发布仪式还特意请来了特朗普站台，为如今卖出女足世界杯打好了基础。

在中国，他一边为海信赞助世俱杯站脚背书，一边又忙不迭表达了对中国参加、承办未来FIFA大赛的期待，甚至几乎可以视作一种许诺：只要把该做的做好，剩下的就交给兄弟。

到了中东，当他用全体鼓掌的方式保送给沙特2034男足世界杯，自然可以想象所谓「DAZN靠着石油黑金支持10亿美元收购世俱杯版权」的说法并不只是空穴来风。

而为了让自己在中东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里游刃有余，他甚至还忙里偷闲让皇马去卡塔尔打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洲际杯，在吃尽沙特好处的同时，也给足了上届世界杯东道主面子。

延展阅读：花70亿买下新世俱杯版权，却免费播？

但最见手腕和身段的，还是史无前例、举世皆惊、前无古人后也不一定有来者的：2030年三大洲六国合办的世界杯。

核心比赛在西葡，稳住了欧洲老钱的利益；把「纯粹足球」代表的摩洛哥拉进主办国，又给了非洲新兴势力甜头；让南美三国各自办揭幕战，不仅是对世界杯百年的象征性致敬，还用这样的操作绕开了南美洲的举办轮次，为沙特的2034扫除了障碍。

如此跨越全球的赛事举办，更是FIFA的秀肌肉之举——在国际奥委会还在为未来的奥运会无人、无处举办操心的时候，如果2030一切顺利，国际足联就将成为唯一一个有能力在这个星球全天候、零时差运作一届顶级赛事的体育组织。

图源：FIFA

我们当然知道，在如今的国际舆论语境之下，因凡蒂诺的形象是何其负面。在自视为现代足球发端的英国，媒体更是贴脸开大：「较之不思进取的布拉特保守的贪婪，这个光头佬的精明算计是对足球更恐怖的破坏。」

但公开年薪460万美元、手里项目动辄价值百亿的因凡蒂诺，显然不会在意这些。

还记得这个在公开场合永远微笑得体、甚至会用第三人称跟大家一起「嘲讽」FIFA主席的中年男人，最近一次面对媒体发飙是什么时候吗？

对的，就是2023年女足世界杯版权滞销时。

所以，如果抛开人权、环保、贪腐、性别等等争议，用一种纯粹的商业视角观察，因凡蒂诺已经、正在实现的业绩包括：以利润最大化原则，完成直到2034年的男足世界杯版权销售；用男足世界杯的权益置换，推动新世俱杯的销售；再利用世俱杯接洽中积攒的人脉，促进女足世界杯的销售。

而在宏观经济令人难以乐观的今天，把产品用理想的价格卖出去，本身就是一种极度稀缺的核心竞争力。

也正是在这位王牌销售员的「努力」下，国际足联，这个曾经99%营收都指望男足世界杯，在非世界杯年份里好似吉祥物一般存在的组织，正在不断创造新的优质资产，并以此积累新的话语权。

男足、女足、俱乐部，一旦这三个最重要的足球主体通过各自的世界杯完成向FIFA的集权，足球这台「印钞机」能开出怎样的马力，绝对超乎想象。

因凡蒂诺正在重塑FIFA话语权 图源：FIFA

当然，因凡蒂诺也在「销售」自己。

借布拉特贪腐案成为史上最年轻FIFA主席的他，一边和前任划清界限、一边又说服处于丑闻核心的两届东道主（俄罗斯和卡塔尔）用不计成本的投入砸出了赛事的成功和国际足联的完美盈利。

大把钞票摆在面前，人权和环保之类的种种黑料，通通不是问题。

然后，瑞士人将这一切内化成了自己的成果。并在2022年让国际足联理事会确认，其自2016年上任后的前39个月属于「紧急接管期」，不算正式任期，成功让自己的最长连任时限延后了3年。

一切顺利的话，他将执掌FIFA直到2032年——或许更久。

图源：Mother Jones

人类文明进化三千年，有些事情的底层逻辑是亘古不变的。

就比如，money talks。

※ 封面及头图图源：法新社